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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nother way

涛声依旧

 

  他曾经问我:“你觉得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才会不顾一切地去追寻自己心中所想呢?”

 

  那时我无言。

 

  大海深蓝,天空宽广,海鸥远飞了,风散了。我站在礁石上看波涛汹涌,无尽的白浪似乎要张牙舞爪地把我吞没,却又只能死在我的脚边。他的船摇摇晃晃,迎着北风,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。

 

  他是水手。我是画家。

 

 

  在我很小的时候,外婆告诉我,船和海是不会分开的。大家都以为岸才是船的归宿,其实不然,唯有海才会时刻在船左右,船所向往的自由和远方,是海的尽头;而船最终的归宿,也只能是海的尽头。船本来就是为了海而生存的,同样海也因为有了船的光临才不寂寞,两者是缺一不可的。

  十八岁之前,我没有见到过真正的船,也没有见到过真正的海。如此深刻而缠绵的伴侣关系,在我脑中只是美好的童话罢了。

  学校却突发奇想组织去写生,于是我去了有大海的地方,心思散漫,画笔也还没沾上颜料,裙子也还没湿。

 

  那天我起得很早,从海边的民宿独自拿着速写本出来,远方的灯塔还亮着,为深海里仍未归家的人们指引着方向。

  沙子很软,天空和海一样,还没睡醒,仍旧昏迷在墨色的幕布里做着深沉的梦。凌晨四点多的海风倒是张狂,我的长裙被吹得呼呼作响,头发凌乱。然后,视线里突然就出现巨大的白色容器,铁锈腐蚀掉它的容貌,从船边垂下的麻绳像老爷爷的胡须,高直的风帆看着是要和海风吵架,呼呼呼呼地摆动不停。

  这艘船是渔船吗?

  我不懂,只是它看上去像是累了,在漫长的只能抱着寂寞为生的航海日子里,月色越发皎洁,这艘船上载着的漂浮不定的灵魂就越空虚。

 

  他在甲板上奋力拖着渔网和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工具,肤色黝黑,强壮的手臂上隐约能看到浮动暴跃的青筋。咖啡色的短衫和肮脏的白色短裤装载着一个年轻的灵魂,我能感觉到他扑面而来的生机和野心,以及对大海狂热之后的疲惫。

  

  后来,他的视线偶然被我打断,我们四目交接,看得极深极久,仿佛能在彼此的瞳孔里找到不一样的风景。

 

 

  

从来,我不去想自由。

只是后来他告诉我,原来不去想自由的人才最快乐,最自由。然而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开心多少,因为我十八年来轻飘飘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过踏实的存在感和归宿感,每天睡觉前的一片黑,醒来后也不过是一片白。他却揉了揉我的头,说,你还不懂。

 

  他的归来只是短期的停歇,等两个星期后就要再出海了。恰好,我学校组织的写生期限也是两周,一切像是冥冥中注定了一样,我们在有限的时间空间里相识相遇,等天空翻出鱼肚白,我们就要告别了。

  

  我问:“那你觉得什么是自由呢?”

  他只是笑,突然就牵着我的手跑起来。海风很大,耳畔是呼啸的旋律,他的面容我看不清,而我的画具来不及捡,只好连同我的鞋子安静地等待着潮水的亲吻。

 

  他带我上了船,站在船头的高台上。

  我的眼陷入一片无尽的蓝里,再回头看他我竟热泪盈眶,却无言以对,只好笑着哭了起来。

 

 

 

 

  诱人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,空气暧昧地燥热起来,什么气氛什么情调纯属扯淡,我和他的身体像是胶着着在求欢的两条鱼,交缠,翻滚,不甘心地想要撼动彼此最后的底线。他的手掌粗糙却温暖,他的鼻息狂乱沉重,我却心甘情愿沉溺其中。

  或许他散落在我身上的吻是浅浅的海浪,而我的意识开始迷乱,眼角潋滟的光是他赋予的温柔的无言报答。

  最后进入的时候我变成了海,他是迎风破浪的船,我们都在摇晃,隐忍的声音是微咸而苦涩的。

 

  刹那的快感像是爆炸开来的火星一发不可收拾,我突然觉得失败和无奈。我们到达了彼此的终点,他抱紧我,我也只好用仅剩的力气和余温感受着他带给我的自由。身体在漂浮,从心脏,四肢百骸,指尖,慢慢流逝的力气仿佛要把灵魂也抽走,原来太巨大的自由我还没办法招架。——然而太过年轻的我们,始终没有追问,用这种并不理智的方式去了解人生,代价是不是太过沉重了?

 

 

 

 蓝是眼,眼里有遥遥千里的疲惫和茫茫无涯的仰望。

 蓝是渴望,渴望着探索白浪下翻涌着的秘密宝藏。

 蓝是欲望,欲望存在于每个人心里,心却是个无底洞。

 蓝是狂热,狂热到舍不得离开,舍不得放弃,舍不得不爱。

 蓝是寂寞,他说,每当月亮圆了的时候就会产生跳海的冲动,像是某种年轻而疯狂的仪式,仿佛故乡扎根在那深不见底的蓝里。

 如果你问我,蓝是什么,我会说:“蓝是你。”

 

 

 

 

短暂而疯狂的快乐根本不够挥霍,我们用了两个星期不务正业地碰撞着,这是不是爱,不得而知。但这过程中谁也没有人说要放弃,也没有人说:“嘿,该醒醒了”这样的屁话。可能我们都在广阔的海里漂浮了太久,各自的人生单调乏味,见到了彼此就像抓住了浮标——那就是为什么你存活至今的意义啊。

 

  他抱着我的时候,说:

  你外婆说得对,船和海是不会分开的。只是海并不会知道,船在驶向远方的过程中也会碰礁,也会经历风浪,也会觉得痛。而其实船也不知道,它所经历的一切苦痛和快乐,终极来源都是海啊……

  

 所以呢?

 

 所以,船和海彼此根本不知道它们其实是被爱着的啊。

 

 好寂寞,好愚蠢,好可怜。

 

 “可是,它们都是自由的啊。海不曾属于船,船也不属于海,这不就公平了吗?”

他笑着说,不知道为什么,顷刻我觉得他终将也会离我而去。

 

  爱最广阔了,也最狭隘了。——那你爱我吗?

  我没有问出口,因为我还有一整片海,一整片蓝。

 

 

 

 

  如今我可以回答那个问题了吧?

  “你觉得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才会不顾一切地去追寻自己心中所想呢?”

 

  “在自由的时候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最后的离别我还没去送他,因为我觉得,他会看到我的。

 

  

  

 

 

后来,灯塔的外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画上了画,是他和她初遇时的场景。那片蓝里,依旧载着他的诗和远方,那片蓝外,涛声依旧,海风漫漫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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